我今天哭了。心中的厭惡感令我渾身發抖,我甚至需要緊緊抓住桌子才能阻止屁股離開椅子站起來,走過去對著那個男人的臉,給他幾拳狠的嘗嘗。
因為心情不太好,我強迫自己走出公寓,免得心情會蕩到穀底。遵照諮詢師的建議,我來到一家咖啡館接著寫東西。一個男人和他的助理坐在我的臨桌,旋即,一位媽媽帶著她13歲的女兒也來到並坐了下來。
偷聽到他們大聲的談話是我不好,所以我試著把自己的聽力波段調開,盡可能把注意力放在對幻想症的調查研究上。可是,那個波段的干擾似乎是超出了我的抵禦能力,臨桌上的談話繼續響在耳邊。
那名男子問了小姑娘一些關於她的事情。起初我以為那是某種面試,因為她講了一大串自己的愛好:鋼琴、舞蹈、美術還有珠寶設計。然而當他開始問女孩為什麼喜歡學習歷史和文學以及她在自己練習的體育項目中有怎樣的競爭力時,這問話聽上去似乎要比普通的面試來得更有探究性。最終,他們談到了美國中學入學考試和託福考試,我才意識到這個男人一定是為申請去美國寄宿學校學習的孩子提供指導的輔導老師,他們幫助學生做一系列報名申請材料的編纂工作。
我對市面上這種服務非常瞭解,因為幾年前我申請MBA時曾聘請過類似的諮詢師。他們也為大學申請服務,而且每小時的收費頗為不菲。這是一個工廠,量身打造出大量嫻雅的學生——無論是他們的申請材料還是面試表現都會吸引到申請學院的眼球,而那些學校往往是非常有名的寄宿學校、長青藤聯盟大學以及世界上頂極的商業學校。
小女孩兒聽上去像是一個全能型少女,聰明伶俐,才華四溢,愛好廣泛並且有很強的求知欲。
聽到男子分析完女孩後給出的宣判時,我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那位母親,坐在女孩子旁邊,緊張地挫著手指,擔心對面這個男子不願做女兒的輔導老師。這些輔導老師,尤其是比較有名的,對於學生的選擇是很挑剔的,因為他們要確保自己的學生有較高的錄取率,好為自己揚名立腕。
男人從戳在膝蓋上的寫字板後面凝視著小女孩的眼睛。他對小女孩說的原話是:“你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小女孩坐在那裡,像被魔咒縛住了一樣不知所措,而那個男人則繼續一一列舉她的不足之處。
“你的英文很好,但這是你唯一的優勢。你不是奧運會受訓運動員,不是花樣滑冰冠軍,也不是數學奇才,你沒有在舞蹈或鋼琴比賽中獲得任何獎項,甚至都還沒通過8級考試….而且你的美國中學入學考試成績也太低了。”
不知道對毀掉小女孩的自尊和自信這項服務這個男人要收多少錢?這就是我們允許自己讓孩子接受的教育嗎?——讓他們知道自己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讓他們覺得自己需要的是一大串的獎項和證書來向社會證明自己的價值?
我童年的記憶碎片霎時間像洪水一樣湧開了記憶的閘門,淚水隨之沖瀉而下。我不清楚這淚水更多地是為眼前的這個小女孩而流,還是為我受到的嚴母教育,抑或是我設想中這個女孩會有的未來而流。
與她不同的是,我得到過那些獎項。我曾獲得了一些獎項的第一名,如果還不是所有獎項。我曾是全面發展的全能少年,並得到了很多證書來證明這一點。但是,那仍然不足矣讓長青藤聯盟大學獲准我踏入它們的領界。
那些嚴母的所作所為其實無可厚非,因為她們僅僅在做社會要求她們做的事情。她們本著美好的初衷用自己最大的能力來養育兒女。這不分東方還是西方,是整個社會都在問我們要的成績。可悲的是,如果你不早早開始下手積攢那些獎項的話——而且的確,一旦一個學生得到勤奮的讚譽就會帶動其他的學生跟風——接著你會被身邊正在挺身衝刺的學生們甩在後面。
從很小的時候我們就被拿來互相比較:這個孩子已經會說話了,那個孩子先學會了走路。在我們還沒有理解比較和競爭的意思時,攀比的意識就被深深地刻在了我們的大腦中。
於是讓我們精神疲憊不堪的種種傾瀉而下:成功,努力獲得外界的承認和肯定,攀比,競爭,成功。
也許是我想的太多了。說不定這個小姑娘會成為寄宿學校的精英,班級上的翹楚,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世界某頂級大學,得到待遇優厚的工作,成為她家庭驕傲的源泉,並為此而感到幸福。
如果那是她想要的,那麼我要祝她好運,一切順利。但是她是否能獲准去想一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並追尋自己的夢想去設計一串珠寶呢?
就是她被告知自己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傷害了我,就象我在同樣的年齡被告知我令人失望時的感覺一樣。
我“啪”地一聲合上了我的 MacBook air筆記型電腦,把所有東西胡亂丟到我的大綠書包裡,高調地喝掉了我的卡布淇諾,走出咖啡廳,再也聽不下更多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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